我自幼喝茶，但不懂茶。

小时候家里喝的是井水，碱性大，喝到嘴里总有一种怪味，喝水对我来说无异于喝药。可人总是要喝水的，每次我皱着眉头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，父亲就会示意我等一等。他像变戏法一般从抽屉里翻出纸包，捏出几片干枯的叶子，放到杯子里。叶片在沸水中舒展，翻滚着慢慢沉落到杯底，渐渐还原成本来的模样，无色透明的水也泛起了绿。父亲笑着说：“喝一口。”我举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探，舌头还没尝出味道，鼻子倒先闻到了清香，小啜一口，原本苦涩的水竟然多了些植物的鲜活，沁出了一丝甜。父亲和我说这就是茶。

我喝着父亲的茶慢慢长大，上初中时看到《红楼梦》，才知道茶竟然有着许多门道，这么些年自己俨然是“解渴的蠢物”，糟蹋了茶。细想一番，其实也谈不上糟蹋，毕竟父亲的茶叶也不是名茶，不过是街摊上十几元便可以买上一包的散茶。我回家后和父亲论起茶来，问他喝的什么茶，是普洱还是碧螺春；用的什么水，自来水还是矿泉水。父亲嘿嘿一笑，从盒子里挑了两颗茶粒，放进玻璃杯里，拿起暖壶倒了一大杯热水，说：“哪知道喝的什么茶？顺口舒心就行了。”

后来我工作了，也开始尝试了解茶文化，奈何我对此道没有悟性，那些林林总总的茶叶、花样万千的茶具、复杂优美的茶艺，就像我喝茶一般，喝过就忘了。而我对茶的要求，也和父亲一样，顺口舒心就好。我开始给父亲买些好茶，每次到外地出差，如果当地有好茶，必会买一些孝敬父亲。虽然，我不懂，他也不懂。

父亲荣升为姥爷之后，也退休了。他把放在储物间落灰许久的紫砂茶具搬到茶几上，开始品起了茶。孩子随我，不爱喝水。父亲便拿起一个小茶盅，从茶壶里倒出一些茶，神秘兮兮地对孩子说：“来，姥爷给你个好喝的。”孩子好奇地捧着小茶盅，像猫儿一般用舌头舔了舔，笑着喝完后，又伸出小手去要。父亲就再倒一杯，说：“茶要慢慢喝，你还小，只能喝三杯哦。”我问父亲喝的什么茶，父亲说：“菊花茶，用矿泉水冲的，孩子可以喝。”他想了想接着说，“以前咱的水不好喝，也没条件改善。现在好了，想喝什么喝什么。”“怎么没条件？别人家喝的是水，我喝的可都是茶。”我笑着回答。父亲也笑了，点着头说：“对，喝茶。来，姥爷再给你上杯茶。”说着给孩子续上了第三杯。

从此以后，孩子每次去父亲那里，总要喝三杯茶，偶尔也会煞有介事地摆谱道：“姥爷！我今天要喝白茶。给妈妈泡普洱吧，她这两天说胃不舒服。”父亲也笑呵呵地应承他。我问孩子：“小小年纪，你懂茶吗？”孩子驾轻就熟地拿着茶勺把白茶放进紫砂壶里，说：“怎么不懂？姥爷说了，茶喝的就是顺口舒心。”

对，顺口舒心就够了。

（作者单位：金信公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