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如数家珍的记忆里,故乡是无法替代的人生主题,她记载着我许多天真烂漫的苦乐年华。
——题记
秋冬交替的故乡,色彩最为浓烈。房前屋后、田间地头都被丰收的色彩涂染得五颜六色,既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又不乏童话般的美妙温情。这个时节的天空高阔而明净,云薄且气爽,天地间散发着浓郁的五谷香气。在这个时节,我和同龄的孩子会把“自由村民”得天独厚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,嗨翻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的诗句,创造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快乐时光范例。
接近成熟的高粱像累得抬不起头的庄稼人,在地里站成稀疏而有序的方阵,沉甸甸的穗子在阳光下高傲地张扬着醇厚的高粱红,亭亭玉立却经不起轻风细语的鼓动,不时轻摆慢摇着,很喜人,很好看。高粱杆刚长成的时候,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悄悄钻进地里各选一根又直又长的,去掉穗头和叶子,再潜入马棚薅两根长长的马尾丝,挽成活扣,把马尾丝固定在高粱杆一头,一件捉知了的工具就制作好了。然后,我们爬到两层楼高的泡桐树上,把马尾丝做成的圈套轻轻放到知了前面,再慢慢往下移,知了钻进去就在劫难逃了。趴在树上的过程很煎熬,耐心地搂抱着粗糙的树干,如注的汗水一会就把自己扮成了花脸谱,柔弱的脊背晒得油光滑亮,身上被树皮划得一道一道的,唯一蔽体的巴掌大的破裤衩也一次次被划破,缝来缝去,勉强遮羞。高粱穗子长大了,我们也不再去祸害了。
我们那个地方管蝈蝈叫油子,大豆叶子是油子的最爱,因此,大豆地里就是它们的家园。到了七八月份,油子的叫声常常是此起彼伏,一阵高过一阵,尤其到了中午,有点像歌咏比赛。从独唱到对唱,从歌曲串烧再到大合唱,这种表演精彩至极。我们光着膀子,像鬼子进村一样蹑手蹑脚地在豆地里东张西望,悄悄潜伏下来。独唱的油子好似一名领唱,率先发声,其音质一定是清亮醇厚,且持续性强,唱头牌的往往是体质强壮的雄性。在领唱的带领下,其他油子跃跃欲试,最后连成一片,如潮似洪,铺天盖地。逮油子和抓知了都是辛苦差事,首先要顶着日晒,在蒸笼一般闷热的大豆地里屏住呼吸,耐心沿着叫声寻找其准确位置,油子一旦受到惊吓跳走了,便不再容易逮着。因为油子的颜色与豆蔓浑然一体,具有绝佳的迷彩效果。经常是眼珠子都瞪得快掉地上了,还找不见逃离视线的猎物。无论是抓知了或是逮油子都是为了一个“玩”字,并无其他用途。其实,玩养油子是有传承的,国人玩这种虫物始于宋代,到了明清时期尤为盛行。特别是清军入关坐拥京城之后,八旗子弟享受皇家俸禄,吃喝不愁,无所事事,不少人整日提笼架鸟、泡茶馆、看大戏。油子和蛐蛐自然就成了这些玩爷随身携带的掌上宠物。我们逮了油子分两种方式玩养,一是用高粱杆编成正方形的笼子,挂在自家院里听叫唱,为了能使油子叫得卖劲,孩子们经常会使坏,喂些青辣椒,油子也真的会拼命鸣叫。另一种就是用高粱杆刮出的篾子,编成苹果大小的油葫芦揣进怀里。天寒地冻之后,人们扎堆凑闲。如果谁身上突然传来油子的叫声,所有羡慕的眼神会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,那种金贵的自豪感不言而喻,这个时候在唏嘘的赞叹声中,怎么显摆都不为过。
豫东大平原上的孩子,在那个年代大多都当过羊倌,我也一样。村里不少人家都养三四只,多则十来只绵羊,夏天卖毛,年底卖羊,是家中一大项经济收入来源。平时,一般七八家自由组合成一支上百只的羊群到村外的荒地、河滩上或杨树林里放养。羊倌大都是家里的闲人,孩子老人居多,尤其是节假日。一个人领头,羊群排着长队紧随,从村口出发,一片尘土飞扬,浩浩荡荡。到了秋天,哪块地里的庄稼一收完,羊群马上进去收割杂草。家畜是有灵性的,吃草的过程中不会走得太远,尤其是晚上。羊群会自觉停留在主人的视线之内,羊群里的几只头羊也会充分发挥领导作用。羊倌们也闲不下来,跑到红薯地里扒出一个土窑,把红薯搭在上面用火烤。野地里升起一股长长的炊烟,羊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驻足张望之后,就懒得搭理这些闲事了。孩子们一个个兴奋得又蹦又跳,嬉闹成一片。红薯熟得差不多了,再埋进炭火里去焖,用不了多久,扒出来的烤红薯看着像炭块,吃起来却喷香喷香的。回家的路上,大家一个个抢着讲述野炊的快乐和美味的幸福感受,叽叽喳喳。一张张黑不溜秋的小脸蛋,相互瞧着瞧着都憋不住咯咯大笑起来,露出一口白牙。这种发自心底的笑声,被羊群掀起的尘土包裹着在空中飘得很远很远,然后再轻轻播洒在这片平凡而朴实的土地上。
(作者单位:斜沟煤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