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本是平常的一天,我开车从单位回家。当车驶进漫长的隧道后,我发现前挡风玻璃外趴着一只纺织娘。它高高翘着纤细修长的身体,胡乱地挥舞着触须。玻璃表面光滑,这可怜的小生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强烈的气流吹走,结束这荒诞的旅程。
想到这里,我内心浮起一丝嘲弄似的怜悯。此刻,这个小家伙的生与死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,只要我打开雨刷器,它的身体就会被击得粉碎,而我对它的一丝怜悯也会随着雨刷的回正而烟消云散。几乎没有任何思索,我拨下控制杆。“对不起了,为不影响司机视线,
本次旅途谢绝不守规矩的乘客。”我看着雨刷径直掠过它的身体,它毫发无损,它略微抬起的身体,其末端指向的不是窗外,而是驾驶室。
它在车里!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,那虚伪的怜悯顿时化为无尽的恐惧。不是说我多害怕这只绿色的昆虫,而是恐惧因不可控的因素引发的致命而滑稽的后果——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,川流不息的车辆不断从我旁边疾驰而过,它真的会影响我开车的视线。
我没有时间思考它是怎么飞进来的,此时让它赶紧离开驾驶室才是最重要的。我把右侧车窗摇下,给它创造飞出去的通道。它则悠闲地踱着步子,一对前肢在口器处快速摩擦。我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,又不得不分出一点余光来盯着这只纺织娘。慢慢地,它爬向了右侧A柱,只要再向前一点,它就能飞出车窗。终于要结束了,我放下心来,专心致志看着前方。但当我观察右侧后视镜时,却发现这该死的虫子依然趴在车窗上。它没有飞走!
在那一刻,我心头燃起了一把无明业火,焰腾腾地按捺不住,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。我狠狠地剜了一眼那只纺织娘,想停车后将它捏死。然而在隧道里,又能把车停在哪里呢?抬头间,我看到了隧道上方3KM处的指示牌。我记得在隧道还剩3KM左右的时候,右侧车道有一处紧急停车点,我可以把车停在那里。想到这里,我松了一口气,那种掌控生死的快感好像又涌上心头。
没过多久,我就看到了右侧的紧急停车点,就像海上漂泊许久,船体残破不堪的冒险者看到码头一样。我打开双闪,准备靠边停车。这个时候,中控台响起了电话铃声,怎么这个时候有人给我打电话?我接了起来,电话那头传来了甜美的女声:“先生您好,我们目前有一些非常优质的房源,不知道您近期有没有购房的打算或兴趣?”怎么这个时候会有推销电话?正准备挂断,我却猛地发现,预留的停车空间越来越小,此时想停车已经不可能了。
就这样,我错过了最后一个紧急停车点。
甜美的女声依然在驾驶室内环绕,我瘫坐在座位上,无处发泄的怒火转化为疲惫,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,我无力地嘟囔道:“我不买房!”“非常感谢您的耐心聆听,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或需要进一步的帮助,请随时与我联系。祝您生活愉快!”我的愤怒没有任何回应,原来是AI,毫无生命的AI。
我看着那只纺织娘,它依旧慵懒地舒展着腰肢,时不时摆动一下翅膀,仿佛一切都与它无关。它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,依旧没有答案。但是此刻我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激烈的情绪——我本以为自己是掌控生死的主宰,是玩弄猎物的猎手,却在阴差阳错间沦为一只小小虫子的“猎物”,或许这就是命运的黑色幽默。
就当是一次旅途上的意外来客吧,我这样想着。
没过多久,车子驶出了收费站,我把车停在路边,把它捏在指尖。我又重新做回了那个掌控生死的神明。它拼命扭动、挣扎的样子,像极了刚刚在车里的我。我看着它,心中竟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与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都是生命,我又比它高贵多少呢?
我把它放在地上,它回到了自然,我继续前行。
(作者单位:能源投资开发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