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一个专科生,他是一个矿工,他还是一个导演,他叫菅浩栋。
这是一部公路片,这是一部剧情片,这还是一部文艺片,这叫《夜幕将至》。
实话说,片子基调缓慢柔和,拍摄手法稚嫩,群演扮相生疏,对话粗朴絮叨,没有大起大落冲突,也没有紧张刺激过渡,温吞水的起承转合中,于篝火泛土的夜色里,降下帷幕。
从头到尾,从始至终,一切皆如片头卡车穿梭中喷泄的刹车气那样,雾浊的视野里,看不清远方、辨不明方向……直到《金镯子》响起,身后的男女文青们依旧不解地死盯着片尾字幕,不可置信地一脸懵逼——哎,这就完事了?这文艺片有啥意思?片子到底说了个甚?
也难怪,市面上,光怪陆离、光鲜亮丽、光彩照人的影视剧,无论城市面貌还是乡村风情,绝大部分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主流霸屏滤镜,阴暗悲苦、生闷粘滞等不合时宜的寻常,不仅不值得描白,一笔带过都更是多余。
因此,如果未有导演的亲身经历,没有身处晋煤文化一线的生活感痛,现代大城市的布尔乔亚等群体,是永远摸不透也吃不准,这部以光滑文艺为外表,去遮掩糙硬伪纪录片的真身,而孤注一掷挣命的欲言又止。好在,立足乡土的贾科长慧眼惜才,将这个徒留背水一战的孤勇,非科班出身的农村矿工子弟,通过山西平遥国际电影节这个平台而镌刻龙标,推向了市场。
影片的梗概很简单,一个晋北农民家庭出身的北漂青年,因祖辈葬礼而只身返程的曲折回乡见闻。无处落脚的繁华京城是乡愁的起点,乡音如故的村落构成回不去的终点。中巴车、拉煤车、蛋蛋车、摩托车,每个搭载空间的转换,对应着乡情、友情、爱情和亲情的轮转,共同合组为回程之旅的碎片渲染。
家,本应是和煦的温暖,回家之旅更应一路春馨日和。但目之所及,天地间一片灰茫,衰颓败落的思绪,流淌出半死不活的黯然,时刻呼应着沿途的错落死寂。大城市的虹吸效应,夺走了鸡鸣犬吠的田园色彩,祖辈的诗篇再也无法荫庇现实的苟且,就连村头巷尾躲之不及的“树先生”也遍寻不见,只剩下乌金在维持着苟延残喘,年老色衰的建筑依山傍路僵死蔓延。
生活理当如此吗?是的,生活确实如此。没有任何修饰的平铺直叙,构成了当下内陆最真实的了无生机。清汤寡水的平庸俗民,向来与跌宕起伏的五彩斑斓无缘,乏味的涉世茫然才是年轻有且唯一的注解。刺骨寒冬无处不在的阴冷,早已透过面无表情的苦相,溢出荧屏,又挂在了每个观众的脸上。由此,这部本该隐入尘烟的片子,存在并被发掘的意义便愈加彰显了。
“我知道这个世界我无处容身,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!”这是80后导演构思剧本然肆情的第一句话,不仅是各种桥段的内心映射,更是贯穿全片的灵魂诘问。
为便于理解,先宕开一笔,举例赘述下故事的省城。该市是“一五”期间的全国八大工业建设城市,苏联援华的156个投资项目中共有11个重点项目落户,也是获得项目数居全国第二多的城市。改开后,能源化工输出省的绝对定位,让五光十色的一切亮彩全都让位于深望不到头的掘探刨挖。
君不见,无论是承接阎锡山“西北实业公司”衣钵的企业,或是那些新建的重点项目,进入市场经济后,建国初期国有药企“四大家”惟有“太原制药”倒闭了,“三晋第一啤”的“迎泽啤酒”关门了,享誉华北的“芳芳”洗涤产品随着太原洗涤剂厂破产消失了,国家电子部金牌产品的“春笋”电视机跟着山西无线电厂破产消亡了,风靡全国的“大光”牌香烟随着太原卷烟厂破产消逝了,全省闻名的“晋牌”灯泡随着太原灯泡厂破产消散了……
省城都一煤独大,轻工尽折腰,遑论塞北河曲,更是万般皆下品,惟有挖煤高。粗犷的黑色经济吞噬了一切,成为尾大不掉却又扼住命运喉咙的悲秋。对当地心存志远的青年来说,“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,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。”高飞或者逃离才是躲避窒息的唯一取舍。
俨然,精神长期孤处闭塞的环境是会让人屈服、崩溃甚或绝望的。一成不变的四季更迭,不过是生活无数次周而复始的困顿重演。因此,通过本片,愈发由衷敬佩这个北路“煤黑子”,死不旋踵地从井下500米处一路咬牙攀爬、逆光向阳而上,终于在不断撕扯下紧裹浑身的世俗过往后,洗尽铅华、涅 发光。
记得《文化苦旅》中有“抱愧山西”一章,但也只是完成了南方固有偏见与老旧并州的和解。因历史的局限性,并未能预见贾樟柯、宁浩、韩杰等山西籍导演几年后的崛起。他们在吮吸厚重华夏文明的同时,又贴紧深耕这片黑黄的土地,将早已视若无睹的凝固郁结,通过镜头语言浓缩和记录,最终使晋情华风在神州乃至世界影史上存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最后,如果您看到这里又恰好得闲,烦请不妨应援下咱山西“煤亮子”新秀的质朴梦想——虽然,夜幕将至;迟早,星耀满天!
(作者单位:晋兴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