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，从梦中醒来，我深陷在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漩涡中。梦境中熟悉的神情、亲切的话语是如此地真实，一时间让人觉得恍惚迷离，时空错乱，竟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年、何月、何地。

在浓浓的黑暗之中，我渐渐从朦胧中缓过神来，熟悉的环境将我从逼真的梦境中一点点拽回，然这梦境却像长着无数根黏性触手的黑洞怪物，拼命地要将我从现实的时空里重新拉扯回去。

在回忆与梦境的拼命拉扯中，思绪却另辟蹊径，悄悄跃转到了那年的午后告别。那天年饭过后，八十岁的姥姥执意要送送我们，拗不过她的坚持，我只好一路小心搀扶着。她紧紧攥着我的手，几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传到了我的手上，隔着厚厚的棉衣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瘦骨嶙峋的手臂。我们一步一挪，似乎她的每一步都是依靠我搀扶的力量才能前行。途中几次劝她回去休息，她却只是固执地微微抬了抬手，示意我继续前行。

行至路边，我正欲转身与她告别，她枯瘦如柴的双手又再度将我拉住，攥在手里。我发现泪水在她干涸深陷的眼窝里闪烁打转，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近距离看着她，皱纹深深如沟壑般纵横交错，满头的银发格外刺眼，更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底。她反复说着一些关心叮嘱的话：“不用担心我……注意身体……看好孩儿……多照顾照顾你妈……”那因哽咽而略带颤抖的一字一句，都犹如重锤一般声声打在心上。顿时，有一股热泪从心底涌上来，模糊了我的视线。家人们都极力掩饰着心底的难过，佯装出轻松的神情，可弥漫在周围的悲伤像一张无形的大网，隔绝了街道的喧嚣与色彩，谁也无法挣脱。

直到最后，她缓缓松开我的手，趁着挥手说再见的间隙，偷偷地抹了把眼睛。这个隐秘细微的动作，如同一把锋利的刀，径直刺向我的心底。我强忍泪水，极力轻松地说道：“回去吧，注意身体，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。”而这一句“过些时候”，却成了我再也无法兑现的承诺。

十年时间有多长，我无法回答。有些事，早已恍若隔世，而有些则历历在目、余温尚存。记得她满脸疼爱将零花钱悄悄塞进我的口袋里；想起有次我骑车闯了祸，姥姥焦急赶来，一个劲儿地帮我求情、赔不是。过往的画面一幕幕纷纷涌来将我包围，我深深陷入感动与羞愧的情绪之中难以挣脱，犹如附骨之疽。曾经那些满含亲情与慈爱的称呼，如今已成了心底结痂却无法愈合的伤口，虽尽力掩藏，不愿提及，但旁人偶尔间的无意触及，都不免使我陷入短暂的伤痛之中。

黑暗中传来的几声酣睡声，将我飘忽的思绪唤回。我望着黑暗中睡熟的儿子，不禁感慨，如今我也渐入而立之年，人们总说时间还很长，机会还很多，然而却大大低估了时间流逝的速度。我们曾一次次暗自庆幸躲开了父母的唠叨，也曾无数次拒绝过孩子的互动请求，殊不知，也许这一切都将成为无法弥补的悔恨。

时常觉得时间似一根燃烧的引线，“呲呲呲”作响，它燃烧着现在的时光，迅猛而去，疯狂贪婪地吞噬着未来的时光，前面是越来越短的未来，后面回忆的灰烬却被越拉越长。

或许我们应该用爱去填满生命中每个稍纵即逝的瞬间，不给遗憾和悔恨留余地，让回忆成为滋养心灵的暖流，而非刺痛内心的荆棘。

此刻，窗外夜色正浓，月正明、风正劲。屋内暖意融融，眠正酣、梦正甜。

（作者单位：西铭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