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人张岱有言：人无癖不可与交，以其无深情也；人无痴不可与交，以其无真气也。余非书贾，然性嗜书，身无长技，惟好古文，虽粗识大义，而情之所钟。常叹古今须臾，四海一瞬，人生一遇合耳，曲终人散，事过情迁，终归相忘于江湖，迷失于道路。然世事如雪，零落无痕，人生苦短，琐事日增，若无书佐之，必觉寡淡，直至意兴索然。故每遇经则读，余音绕梁；遇史则品，慷慨激昂；遇子则赏，雅韵复扬；遇集则流连深夜，若饮醇醪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
藏书千卷，不嫌其多，神交古人，不谓其少。平居暇日，以闭户读书为乐，  然有出尘之想。虽身居斗室，然思接千载，神游万里。晚明以降，故家风流，沦落几尽，士人风骨，滥觞于斯，遂摅怀旧之蓄念，发思古之幽情。常慕古人雅集，风情素韵，弥足可怀，余晚生，以不见为恨。闲时翻《世说新语》《西湖梦寻》《板桥杂记》诸书，不觉神飞，读至佳处，唯觉凉风拂面，冷香扑鼻，间有鸟雀啾啾声，圆滑入耳；又如苍翠夹道，蝉鸣  ，走其下者，人面皆绿；更似天雨如注，晶晶如撒珠，一洗人间万物，落地沙沙有声。昔谢灵运有云：天下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，四者难并，余谓不然，江海萧条，大是群鸥所致，身由心定，心随意转，如此而已。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，同为一月；万里无云万里天，只是个天，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，意有所极，梦亦同趣，一卷在手，四者尽之矣。

余平生与人周旋，不以贵贱为意，遇事进退，未萦得失于怀。有好事者谓余两脚书橱，百无一用，余一笑置之耳，不以为忤。子曰：以容取人，失之子羽；以言取人，失之宰予。以书取人，复何如哉？刘随州《听弹琴》：“古调虽自爱，今人多不弹”，要知世间事各有缘，固不可以意求也。玉楼金谷，能得几时，花貌红颜，本非常驻。一场春梦，几度秋凉，空花幻境，电光泡影。一念及此，余亦坦然。近读《魏书·李谧传》，“丈夫拥书万卷，何假南面百城”，古人读书之乐，良有以也。柴门半掩，白云相伴；清辉透窗，光明在案；日中仰卧，袒腹晒书；夜雨孤灯，闲翻旧编；雪夜闭门，围炉夜话；红袖添香，赌书泼茶，不亦快哉！

于少保诗：书卷多情似故人，晨昏忧乐每相亲。余常谓书如老妻，糟糠不能弃；茶似幼子，须臾不可离，待退休于居，出处行止，得以自遂，则必左手引妻子，右手抱茶书，乡老于斯，以成就平生之志。冬去春来，年复一年，煎茶观书，以此自终，如是而已。

诗眼倦天涯，书海寄余生。

（作者单位：屯兰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