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,忽觉寒气沁骨。入目处,银杏褪尽金黄,梧桐初染霜色,连风里都浮着浅灰的雾霭——原来立冬已至,秋意正浓处,冬的序章悄然铺展。
这是属于告别的季节。枝头的叶在风里打着旋儿,终是恋恋不舍地吻别枝桠;南归的雁排成行,掠过长空时留下几声清啼,像在与北方的云絮道珍重;就连清晨草叶上的露,也凝作白霜,在阳光下渐次消融,似是将最后的湿润都藏进了泥土。古人说“落水荷塘满眼枯”,此刻的大地,正以最静美的姿态,完成一场盛大的谢幕——不是衰亡,而是将生机重新埋进土壤,等待春的心跳。
这也是属于沉淀的季节。老墙根下的菊还在开,浅黄的花蕊沾着薄霜,倒比春日更添几分傲骨;檐角的辣椒串红得发亮,像一串被点燃的小太阳;厨房的瓦罐里飘出藕汤的甜香,母亲掀开锅盖时,白雾漫过她的鬓角,那是岁月熬煮的暖。人们开始翻出压箱底的棉褥,晒在竹竿上,阳光渗进棉絮的声音,像极了童年时外婆拍着被角的轻哄。天地忽然慢了下来,连风都放轻了脚步,仿佛要给万物足够的时间,把一年的故事酿成酒。
记得幼时最怕立冬,总嫌母亲逼我穿厚毛衣,戴毛线手套,上学路上缩着脖子,看别的孩子光着手追跑,心里直犯嘀咕。如今站在阳台晾晒自己的毛衣,指尖触到柔软的毛线,忽然就想起母亲当年蹲在煤炉前烤袜子的身影——她总是把我的棉鞋烘得暖暖的,鞋尖朝火的方向微微翘着,像两只要晒太阳的小猫。那时不懂,所谓岁月静好,原是有人提前替你挡住了寒凉。
而今自己成了家,立冬的仪式感却愈发简单。晨起煮一碗热粥,米粒在锅里咕嘟冒泡,切半颗腌萝卜切片,再淋点香油,配着刚出锅的糖饼,便是最熨帖的早餐。午后搬个藤椅坐在廊下,看父亲侍弄他的盆栽——那盆腊梅今年抽了新枝,他正用软布轻轻擦拭叶片上的灰尘,动作轻得像在抚弄婴儿的脸。母亲在厨房剁饺子馅,“咚咚”的声响混着闲聊,说今年的白菜特别甜,“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,明天给你包”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叠在一起,像一幅会呼吸的画。
暮色渐浓时,小区里的灯次第亮起。楼下的王奶奶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红豆粥过来:“我煮多了,给你们盛一碗。”张爷爷抱着孙子路过,小娃娃举着个糖葫芦,脆生生地说:“阿姨,这个给你吃!”寒夜里的这些细碎温暖,像散落的星子,把冬的清冷都融成了温柔的光。
常想,四季为何如此动人?或许正因它懂得“舍”与“得”的智慧。春种一粒粟,是舍去安逸换生机;夏赏百花繁,是舍去浮躁换澄明;秋收万颗子,是舍去张扬换沉淀;而冬呢?它看似收敛了所有热烈,实则是在为来年的绽放积蓄力量——就像人生,总要经过几场寒凉,才会懂得珍惜温暖;总要经历几次沉淀,才能让灵魂更加厚重。
立冬的夜,我捧着热茶站在窗前。远处的山影轮廓模糊,近处的路灯洒下暖黄的光晕。风穿过楼间隙,带来几片早落的叶,轻轻落在脚边。忽然明白,所谓岁月,不过是无数个平凡的当下串成的诗;所谓成长,就是学会在寒凉里寻找温暖,在沉淀中期待希望。
愿我们都能在立冬的风里,裹紧温暖的衣裳;在岁末的时光里,攒够前行的力量。待到来年春风起,再看人间桃花开。
(作者单位:屯兰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