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未升，月亮未沉，黎明在灰白间踟蹰，连风里都裹着几分慵懒的迟疑。街道裹着薄霜缓缓醒来，青砖缝里还凝着昨夜的寒气。我已走在上班的路上，脚步踏碎晨间的寂静，惊起檐下蜷缩的麻雀。风是凛冽的，像一句未曾兑现的诺言，执意钻进衣领，刮过脸颊时带着碎冰似的凉，直透心底。河面早已封冻如镜，映着残月冷冷的光，枯枝搁浅在冰上，仿佛谁遗落的墨笔，不经意间勾出几分萧索。

“小雪封地，大雪封河。”老辈人的话随风呜咽，更添几分怅惘。可小雪无雪，大雪亦迟迟未至。与冬日的约定，仿佛悬在半空的风灯，摇摇晃晃，不肯安然落下。呵出的白气转瞬消散，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期盼，悄悄融进冷空气里。冬已深，岁将暮，山色清减，褪尽层林喧闹，只剩疏枝直指苍穹；河水瘦寂，岸痕裸露着干裂的皱纹。此时，只盼一场素白静静洒落，悄然润开山水的眉眼，抚平岁月留下的褶痕。

记忆中的雪，是冬日最慷慨的馈赠。急时如飞絮漫卷，裹着风的力道，搅碎长空的寂寥，转瞬便覆尽天地，屋顶、树梢、田埂，连平日里光秃秃的柴垛，都被裹成了蓬松的棉团，整个世界瞬间换了素白的衣裳。缓时则若玉蝶翩跹，点点飘旋，带着几分羞怯的温柔，轻轻栖上眉睫与发间，凉意浅浅，却让心底莫名生出暖意。那雪，落入芦苇丛，便如狐尾轻扫，为枯黄的苇秆添上蓬松的柔软，风一吹，便簌簌落下，似碎玉纷飞；覆在青瓦檐，则似淡笔勾勒，令黛色的瓦当晕开一层朦胧的白，檐角的冰棱悄悄凝结，垂成剔透的水晶帘；点上梅梢时，它化作清浅的晕，唤醒冬日的幽绝，让嫣红的花苞裹上晶莹的纱，暗香浮动，是雪与梅的私语；落在归人肩头，染白了发梢，却暖热了等待的目光，那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，是风雪里最动人的归途，让奔波的身影也透出几分奔赴的甜。

此时邀好友围炉对坐，静看雪落无声，细听炉火轻语。柴薪偶发的“噼啪”低响，恰似时光在耳畔沉吟。新茶初沸，水汽氤氲缭绕，漫过窗棂；温酒入喉，一丝辛辣过后，便是绵长暖意，缓缓淌入心底。知己在侧，言语已成多余。只一个眼神，便映亮彼此心境——仿佛这满窗风雪、一室炉火、半盏茶香，都化作了我们之间无言的契阔。

酒酣茶醉之时，效古人踏月观雪。晚风携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，微寒中渗着洁净的甜。踏雪而行，如踩碎琼乱玉，一串“咯吱”声，是瑞雪在低声吟唱。月光如水，淌过积雪，泛起点点银辉，宛若碎星洒落人间。远山覆雪，轮廓渐隐；近树缀琼，恍若梨花初绽。谈笑间，岁月静寂，时光安妥。这一味清欢，不涉繁华，只关乎风雪，关乎知己，便是人间至味。

风又起了，带着几分更浓的凉意，仿佛在预告着什么。我停下脚步，望向天空，那灰白的幕布上，似有细碎的光点在悄然凝聚。或许，这场期盼已久的雪，已在来的路上。而我只需静静等待，等待那一片素白，漫过山川，漫过岁月，漫过心底所有的期盼。

（作者单位：屯兰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