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叔，山药蛋多少钱一斤？给往家送不？”

“整袋买八毛，零买一块二。往家送还得等一会儿。”

山药蛋大叔是个近五十岁的庄稼汉，听口音不是本地人。为方便讨价还价，买菜的时候，我总习惯地对他们有个称呼：大爷、大娘、大叔、大婶、大姐、大哥，按年龄叫就行。一来不降低自己什么，再说，人家耳根子一热，态度好不说，便宜一两毛也是常有的事。

今天这位山药蛋大叔有点眼生。他面孔清瘦、眼神自信、动作麻利，不一会儿就将一堆菜摆放得井然有序。品红色的西红柿、墨翠色的黄瓜、黄绿色的生菜、紫绛色的茄子、白青色的豆角……我眼花缭乱地看着，什么都鲜生生的，什么都让人垂涎三尺。

装山药蛋的塑料袋是透明的，紧紧凑凑地垛在那里，有五十多袋吧。想必山药蛋大叔老早就来了。透过塑料袋看过去，里面布满蒸出来的小水珠，山药蛋个头也不小，只是上面粘的土也不少，让人心里不舒服。

“大叔，山药蛋上那么多土，算分量吧。能不能把土抠一抠？”

“不抠，买就买，不买就拉倒。”大叔回答得痛快，也让人生气。

“我是买山药蛋，又不是买你的土。”我没好气地顶撞。

“山药蛋就是个土里的东西，带点土正常吧，又不是我给粘上去的。昨天下午地里淋了一阵雨，老天爷给的。想抠让老天爷抠去，我没那闲功夫。”大叔火性性地说道。

“那能不能少算二斤？”我推着眼镜问。

“一两不少。我说你这个人，带点土怎么了？药死你了？洗洗不就完了？又不是我故意的。人是从娘胎里出来的，带着骨头带着肉，也没见谁说少上一丁点儿。山药蛋带点土还是高看你了，让你亲近亲近大自然。你看眼前这一堆，哪个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。不从土里钻出来，它们会有这么鲜亮吗？”

山药蛋大叔嗓门老高，跟人吵架似的。我脸一红，紧张地瞄了一下周围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要不，人们还以为我欺负他呢。他顿了顿接着说：“我们村这山药蛋可见过大世面，东南亚、欧洲的人都吃，不信你去问问。”

这大叔话匣子一打开，就像他的山药蛋一样，骨碌碌地倒了一地，还个顶个的。但谁知道他的话真不真，我还真能去外国问问啊。

大叔看出了我的质疑，他毫不含糊地说：“你怀疑我行，可不能怀疑我们村的山药蛋。这山药蛋是外国人寻上门的，是他们求我们卖的。”他一脸诚恳，眼角的皱纹刚毅地扩向两鬓短短的黑发，一件半袖的深色汗衫在汗渍里早已变成了浅灰色。

大叔不再理我，开始一刻不停地张罗着，一会儿擦擦西红柿，一会儿给黄瓜洒洒水，看上去，每样东西在他手里都爱不释手，像他水灵灵的儿女们。大叔的一番话在我心里扎了根，我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所好转，原先的火气悄悄溜走了。

“大叔，山药蛋怎么能跟人比呢？”

“记住，小伙子，什么东西都能跟人比，什么东西都有来头，都有出处，这出处就是你的家、你的根。山药蛋带点土，说来不应该，那也是自然的，就算它不忘本吧。你说呢？”

我恍然大悟。自己一个大学生，在单位总是自持清高，工作时挑挑拣拣，就连买袋山药蛋还要让人家抠土，让人家送到家里，怎么就忘了自己也是农民出身？大清早的，我的身上一阵燥热，汗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。小时候，我常常跟父亲到田间地头。每每歇下时，父亲就指着那片硕大的土地说，这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呀！而今，这命根子丢哪了？

“山药蛋整袋买六毛，零买一块！保送回家！”

我偷偷瞧着卖山药蛋的大叔，他正用生硬的普通话打手机，说的字比他的山药蛋还大，又笨又急，让人听着别扭。不过，意思也能明白个一二三。他话音一落，就指着我说：“孩子，有比我便宜的，你过去看一看，比一比，市场经济嘛。再说，你上班赚钱不容易，我是比别人贵了两毛，你能省就省点。省个路费，能多回家看看。我这几袋山药蛋，不愁处理。你要现在买，我还能说了算。你也听到了，再过一阵阵，有人就全拉走了，就是刚才那个电话要的。”山药蛋大叔语气坚决，不容置疑。

我蹲下来，挨个摸着那足有拳头大小的山药蛋，用手指在上面捅了一下，凑上去狠狠用鼻子嗅着，那泥土的芳香让我有点陶醉。

我不再迟疑、也没有理由迟疑，连忙说：“大叔，我要，我要一整袋。”

“那你等一等，让我媳妇给你送到家去。”

“不用，大叔。我也是农村出来的，这点活儿我能干。”说完，我扛起一袋往家里走去。  

（作者单位：西曲选煤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