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惊醒时,我摸了摸床头的薄被,竟觉出几分刺骨的凉。起身拉开窗帘的刹那,整个人都愣住了——昨天还飘着金黄银杏叶的太原,一夜之间被冬霜镀上了层银白,连空气都仿佛凝着细碎的冰碴儿。
前日傍晚下班,迎泽大街的梧桐叶还在秋风里打着旋儿,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刚支起炉子,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在街面上。我穿着薄外套逛柳巷,看孩子们举着迷你糖葫芦追跑,糖葫芦的红与糖衣的亮黄,是秋日里最鲜活的
点缀。那时的风还是暖的,掠过汾河水面时带着湿润的气息,岸边的芦苇丛里偶尔有麻雀扑棱棱飞起,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。谁能想到,这场酝酿在夜色里的寒流,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改写整座城市的模样。
风是最先变脸的。昨夜十一点多,窗外突然响起“呜呜”的呼啸,起初以为是过路的货车,后来风声越来越烈,像无数把小刀子在玻璃上刮擦。晾在阳台的衬衫被吹得贴在护栏上,布料被风灌得鼓鼓的,发出“啪啪”的声响。迷迷糊糊间,似乎听见雨滴敲窗的声音,起初是稀疏的几点,后来竟连成了线,混着风的嘶吼,在黑夜里织成一张密网。那时还以为只是场普通的秋雨,翻个身裹紧被子,全然没料到这是冬天的序曲。
清晨的太原彻底换了妆容。汾河公园的栏杆上结着薄薄的白霜,像谁撒了层细盐,用手指一触,凉意瞬间钻进指尖,连指甲盖都泛起白茬。往日里摇曳的芦花被冻得垂了头,花穗上凝着冰晶,风一吹,细碎的冰粒簌簌往下落。河面上雾气氤氲,白鹭收拢着翅膀站在浅滩,羽毛被霜气染得发白,倒比往日多了几分仙气。远处的桥梁在晨雾里只剩模糊的轮廓,倒像是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,清冷又诗意。
菜市场里早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。青年路便民市场的入口处,几辆三轮车上堆满了白菜和大葱,绿油油的菜叶上还沾着晨霜,摊主裹着厚棉袄吆喝:“冬储菜备起来喽,这天气说冻就冻!”大爷大妈们拎着布袋挑挑拣拣,枯黄的菜叶在地上铺出一层,踩上去脆生生的。角落里的红薯摊冒着腾腾热气,烤得流油的红薯被裹在报纸里,剥开时金黄的瓤映得人眼暖,咬一口下去,甜香从舌尖暖到胃里,正好抵过指尖的寒意。
走到崔家巷的咖啡馆时,玻璃门上蒙着一层白雾。推门进去,咖啡的焦香和烤面包的甜香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。老主顾们围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窗外落霜的屋檐闲聊,有人说晋祠的古柏今早挂满了冰挂,朱红的墙配着雪白的冰棱,是只有初冬才有的景致;有人笑称昨天刚收起来的羽绒服,今早又急急忙忙翻了出来。服务员端来热拿铁,杯壁上的水汽顺着指缝往下流,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午后的阳光总算透了出来,却像蒙了层毛玻璃,亮得晃眼却没多少暖意。桃园南路的老街上,老人们搬着小马扎坐在墙根下晒太阳,裹着厚围巾缩着脖子,连说话都带着白气。街边的梧桐树枝桠光秃秃的,褪去了叶片的遮挡,枝脉在蓝天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,倒让人想起聂鲁达的诗:“当华美的叶片落尽,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。”卖橘子的小摊摆得整齐,橙黄的果子堆在竹筐里,像晒透了的小太阳,引得路人停下脚步。
夜幕降临时,铜锣湾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。小吃摊的灯一盏盏亮起,橙黄色的光晕在寒风里晃荡,烤红薯、煮玉米、炸年糕的香气混在一起,成了冬夜里最诱人的信号。穿羽绒服的年轻人呵着白气排队买烤串,老板掀开保温的棉帘,腾腾的热气瞬间涌出来,模糊了彼此的眉眼。远处的迎泽大街上,路灯的光映着天边的晚霞,蓝与橙红交织在一起,像杯调好的鸡尾酒,浪漫得让人忘了寒冷。
回家路过汾河大桥时,风又起了,吹得围巾在颈间打了个结。桥下流水中,几片未冻实的碎冰随着波浪轻轻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岸边的楼宇亮起点点灯火,与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,在寒夜里晕出温暖的轮廓。忽然明白,太原的冬天从不是猝不及防的闯入者,那些藏在秋末的凉意,那些夜市里升腾的热气,那些街头巷尾的烟火气,早已在等待这场霜风的召唤,把整座城酿成独有的冬日滋味。
(作者单位:屯兰矿)